今又清明，没有下雨。没有前阵子杏花春雨连绵二十余日不绝。呵呵，梦里花落知多少呀。我说有没有一个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荷花锄，收艳骨像黛玉一样的慈悲。

尽管没有斜风细雨，天色依旧阴沉灰濛，目之所及似乎都在有无间。窗口看去，湖上偶有鹭鸟飞起却不是东坡道人笔下西去的白鹤。自从爱上苏轼的寒食帖，每到清明就会想起这篇结着憾的文章，想起苏轼在黄州的生活。

寒食帖上语：卧闻海裳花，泥污燕支雪；空庖煮寒菜；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穷途，死灰吹不起。每每临写这些句章，心中总有些异样的情绪在漫延。如果你拥有多艰的人生就会感受到诗人当时的焦虑。特别是这句：“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我仿佛看见了一枝新放了还没多久的海棠花就这样折损在风雨之下。被打下枝头的海棠花，还是那么明艳夺目，生命光辉的样子依然是刚刚初放时的光彩。然而，事实是雨暴风骤旋即被泥土吞噬的命运，教人不忍，教人怅惘。漫天的雪还在飞舞，天地间一片苍茫，足够可以掩盖什么。也许是上苍以白雪的诗意掩埋它，就是对它最温柔的怜恤。

写下寒食帖的那段日子诗人卧病在床，凄风苦雨来袭。诗人又写道：“坟墓在万里。”是啊，与亲人的别离日日夜夜都是如此的锥心，还有庙堂之拒，无以为报的初心。所有这些内外交困的煎熬落在心灵上是多么的沉重与无耐。人生低谷处最是伤情时，诗人愤笔不仅写下这旷世的悲创之词同时在书法上创造了奇迹。其书从最初的柔丽到后期的跌宕雄沉，情绪在字里行间里尽情的宣泄和释意。观苏轼的书法，平稳秀丽居多充斥着满满的书卷气。中国人喜欢书法，因为书法能内化人的精神，是最朴素的审美表达，也是最具功夫的修行之一，书法成就往往以“人书具老”来形容它的来之不易。在书法上苏轼大多时候不属于狂放派，唯有此卷。

生活物资上他从没有如此窘迫过：破窑，湿苇…必定还有漏屋。雨下得这么大，心有多么惆怅，不是如此绝境就不会如此大悲恸的放大了“破窑"以及拖拽的“乌街纸“还有“哭涂穷“，“死灰吹不起”的用字。诗文里是诗人挣扎的灵魂通过书法艺术表达得这样惊心动魄。古人自幼研习书法，各家各派对书法创作都有自己的体悟创见。苏轼说：”作字之法，识浅见狭学不足，三者终不能尽妙，我则心目手俱得之矣。”；他讲他的书法艺术创作过程时说：“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他重在写“意”，寄情于“信手”所书之点画。在苏轼所有的书法创作中《寒食帖》真正做到了“信手”二字。“信手”是多么高级的境界，只有物我两忘下听凭情感的驱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如此蚀骨的寒，......唯有诗文可表。大雨点燃了诗人所有的激情，把满腔的心意倾注在笔间做到：笔到心到意到——心手双畅的游走在字里行间。在悠远漫长的书法史上，后人评出三件巨作，其中一件就是《寒食帖》。因为他发自胸噫的书写性教后世之人拍马难追。

乌台诗案后，贬居黄州的苏轼不得不换了个活法。从此乐在乡野，自在诗篇，从此卧醉琼杯，醉眠芳草；从此放下书卷，去桑田去渔猎去掌握新的生存技能，去做一个快乐的农夫。他笑到：“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既然命运面前谁都躲不过，何不再来个满纸荒唐言：“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这才是诗人圆满的人生。

一起驾舟纵横吧——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寒食帖》和前后《赤壁赋》都写在黄州，豪放与压抑本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为了生存，妙笔生花的手也可以练就攀栖鹘之危巢，越居林泉之高的能力可以俯瞰品类之盛同样可以领略处庙堂之远的好处。“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如此生活真的豪迈了诗篇让后世人们看见了孕育在苦难中的光芒，学会了以什么形式展示自己的生命之美。这是我喜欢苏轼的原因。

管它的君门深九重，我有江湖辽阔，纵然是坟墓在万里，我有美人相伴走天涯。遇良友就一起作乐于江楮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兴起复长啸，酒罢鼾声起。何等快意，何等逍遥。梦中，惟有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可以入我华章。纵然是月之盈虚，卒莫消长，江流有声，人雄俱往。然明月之歌，窈窕之赋犹在，何倶死灰吹不起。但愿有一天可以携飞仙已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只要不在酒醒时分回望皇城便是洒脱。真是这样的吗？不是的。他说：“万顷风涛不记苏。雪晴江上麦千车。但令人饱我愁无。”。尽管“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不论贬谪到哪里，他都是当地百姓喜欢的官。不能改变的人格正如《寒食帖》上语：“何殊少年子，病起须已白。”纵然是仕途有了新的转机，最终还是应了“这一肚子不合时宜”再度外放——于是又有“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的诗句仍在江湖流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看取眉头鬓上。）

2016/4/5清明《写给自己》 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