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天下第一艺术村长靳勒
文/zuoyilin
我们的好朋友,真正的当代艺术家,将艺术介入乡村的探索者和实践者靳勒村长,他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
几天来当大家纷纷议论和询问老靳非正常离开的原因时,我只能说不知道,因本身就不知道!
当今信息发达,这种不可思议的消息爆炸式传播,微信朋友圈询问的声音接连而来。学生韩悦从日本发微信询问:“师父,靳勒村长怎么了???”。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许旭问:院长早!靳老师是病逝吗?政法大学艺术学院胡院长问:左院长,靳老师去世得的是什么病?
何因?外甥女红莉问:舅舅,怎么有人说靳老师去世了,这是真的吗?朋友王志军、马永泽等也来电询问,“左院:靳老师怎么了?.....”
在老靳微笑的遗像前静默了3天后,元月13日去华林山将老靳送走了,参加追悼会的人出奇的多。中午我们和刘小虎老师在周达炒面店喝茶感慨老靳的离去和石节子村的未来.....吃饭后回家,抑制不住内心的痛与困惑,下午啥也不想干了,索性就不去上班了,想到以后少了一位在艺术上能谈得来的知己,躺在床上拿起手机一边想一边写了起来。
石节子上空的一朵云-----写在送走老靳回来之后
在每次失望后
你都会选择再度出发
当村子每次被外界热议
你的眼睛会再次闪亮
艺术重要
雨水更重要
每个人都很重要
这是你带领石节子村民向全世界发出的铿锵宣言
村子里的每处土地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都嵌入了你的希望和期待
还有挣扎和无奈
当敦实之躯纵身一跃
你就化成了村子上空的一朵云
我们曾彻夜长谈 忘了时间
互相给予力量和鼓励
说只要相信 艺术就在
但当你离开后我开始怀疑
扎根村子里的艺术是否会悄然退去
我是否会再次相信艺术
虽说世界没有艺术
只有艺术家
但我会再去看石节子上空的一朵云....... 2021.01.13 1:58
昨天(1月16日)学校正式放假,虽然手头还有几件工作要做,但已经能够静下心来琢磨老靳的离去,便开始在手机上又写了起来.........
2021年元月11日上午9点半左右,平时很少联系的大学同学张国荣突然打来电话,说老靳跳楼了!这如同当头炸雷,让我整个人都懵了!
张问:你昨晚上是不是和老靳在一起,我说:是,怎么了?他又问:你们是不是喝酒了,我说:喝了,他约我聚了一下早早就回来了。他说:“老靳跳楼了”,我顿时热血上头、心脑一惊,便反问:“这怎么可能,昨晚上我们在一起还好好的,为什么?”。
他说:“你赶紧过来吧,我今天还有事,这就要走了”。
这当头惊雷般的信息几乎让我昏厥!
老靳因为高铭路把石节子村写进当代艺术史而高兴,也因多年前我曾断言石节子一定会被写入史册而赞我有先见之明,这便执意邀我和陈老师要一起坐坐,那天了我们聊得很开心。
我想,对这样一种历史性记载肯定足以让他再努力继续前行,咋就会跳楼呢?简直莫名其妙!不符合逻辑啊!不得其解啊!
在急速开车赶往师大家属院的路上,我任存一丝侥幸,半信半疑,怀疑是否搞怪,但愿这是不是真的,当走到楼的拐角处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那才让我意识到这不是闹剧......
靳勒,一个将自己的全部倾注到仅有十三户人家的大学老师,多年来为了村子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我也因他能舍小家而执着于艺术村庄实践,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子美名天下而对他怀有好感和敬意。自1992年相识彼此因为能聊得来便逐渐成为好友,我们常常和刘小虎老师约在一起聊当代艺术、村子、建筑和当下教育等话题,我们对艺术的相关问题很多能产生共鸣,平时也从朋友的角度对他多了一些提醒和建议。也彼此分享各自所做事情的收获和感受,相互鼓励和信任。
在近十几年里,他流走在北京、石节子和其它城市之间。近三年来(住院以后)在下班时候有时会接到他的电话:“义林,干嘛呢?没事我们一起去吃烤肉去吧”,这种邀请已成为习惯,一般没重要的事我都会去,有时妻子广银已做好了饭,我也会放下碗筷赴约相聚。我知道是真诚的,也喜欢他所做的事情,作为朋友尽量随叫随到,也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和支持。
其实我并不喜欢吃烤肉,不喜欢烫、辣和油腻的食物,尤其不喜欢孜然这种调料的味道。但随老靳常去烤肉店,慢慢的也接受了,后来竟然喜欢起兰州这种美食了!去烤肉店往往可以小酌几杯,在酒的作用下老靳就打开了话匣,滔滔不绝。
事情发生了后,我回想这可能也是他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吧,他的酒量一般在二三两左右,喝酒后就会妙语连珠,才思涌动。在南滨河西路百合公园马路对面有一家马老二烤肉店,店面普通但往往都是回头客。陈永祥老师就是这家店多年的常客,老靳也是随同陈老师常去而认可该店的烤串美味。一般在烤肉店回来后还会在我的工作室喝茶聊天,有时甚至聊到深夜。
2005年,老靳和琴嘎一起在北京城乡结合部租住了“长店工作室”,后来被迫拆除,这促使他产生了将艺术与村子发生关系的想法,从此以后他就开始了艺术介入乡村的行动,这项行动决定了他在我国当代艺术界的独特地位,以至于后来有评论家认为:自石节子开始中国当代艺术产生了拐点。
这项乡村艺术实践坚持了十余年,可以说轰轰烈烈、影响深远。他作为一名大学老师,通过努力让没有见过世面的村民出了国,也让一线的艺术家纷纷来石节子,与村民互动交流,艺术活动一波接着一波,这已很不简单,也很了不起。在我看来,在甘肃范围内能把当代艺术说的最清楚的人非他莫属,在与他的交往和聊天中我获益不少,特别是通过他了解了当代艺术圈的各位大神。他因有机智的头脑和憨厚可亲的性格而常常被这些大神们所接纳,成为这个艺术圈里的重要一员。他也在艺术介入村子的实践不断思考、不断进步。他对我将当代艺术和国际化交流介入到学院学科和专业建设上给予肯定,也因有一些符合未来发展的教育见解和成效而屡次受他称赞。
我从他的乡村艺术实践中感受到了许多,觉得有意思、有意义,多年来也组织师生团队赴石节子开展了多次的艺术活动。2012年,我通过当代敦煌文化艺术创意研究中心平台引进美国佐治亚西南州立大学肯特教授,目的是以国际交流为学院师生文化创意方面开拓新思维、新领域。老靳具备当代艺术的经验准备和敏感,一经介绍肯特和他认识,彼此很快就成了艺术上跨国界的朋友,相互交流后肯特对石节子很感兴趣,第一年老靳就邀请我们去了石节子村参观,在随后的7年里,几乎每年我和靳勒联系,都会组织受邀来校的外国专家前往石节子开展艺术活动。先后在石节子采集陶土研制出多种优质的色釉,用石节子陶土和色釉做出了大家喜爱的石节子碗,举行给村民赠碗的活动,后来还举办了后彩陶与艺术乡建、专家教村民做陶器、丹麦著名陶艺家普瑞茜拉在石节子的坑烧实验等等。通过这些有意思的活动,外国专家回国将有趣的石节子美术馆传递给了四面八方,同时这也为学院服务乡村总结了许多经验。
老靳每次从石节子回来一般都会来我工作室坐坐,谈谈村子里接待了哪里的艺术家、报社或者电视台记者等,由于他的实践和努力,石节子村先后被中央电视台多个频道专题报道。多年来,在上课之后匆匆赶往石节子村迎接采访者成为他的常态。有时返回兰州就会打来电话相约一起吃饭聊起采访情况,很乐意将他的收获和快乐与我分享。
老靳常常说的一句话,可能也是对自己做村子建设的激励,即一个人对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只要相信,它就存在,就要如同信仰一样。而他也对专注于某项事业的人往往以此给予鼓励,这也是他投身石节子村建设多年能够持续的精神依靠。是信仰就来不得半点迟疑和犹豫。他自2012年开始将艺术与村子发生关系,这是一次带有强烈理想主义和实验性质的探索行动,是探索也可能有失败,可能有朝一日多年的心血也可能毁于一旦,付诸东流。所以我们彼此的交流更是鼓励和支持。
老靳针对过去和当下的关系常有独到的见解,会反思当下的美术教育,对传统文化创新等问题,提出过许多问题和质疑。强调现在的创造力,这的确是一个现实的问题。老靳反思当今美协会员、国展等体制内系统,鄙视当下许多人要拿国展和美协会员来说事。对在信息如此发达的当下许多江湖式和官场气盛行的展览不屑一顾,他认为这些都与真正的艺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他认为互联网信息的发达为当下每个人提供了便利和平等发展的机会,每个人都是一个传播的终端,不再受限于以前仅从美协和国展而获得机会。同时他认为在中国当代艺术圈同样也鱼龙混杂、群魔乱舞。
老靳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走出乡村之后仍然想着乡村,他很喜欢让村民也和他分享他所见到的外面世界。他善于独立思考,并能用实际行动不断探索村子的发展机缘。他创建的石节子美术馆可以说是一个创举!首次破解了传统美术馆的空间形态,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将一个几乎毫无资源自然村的整体作为美术馆概念,十三户人家是美术馆的分馆,这是一种全新的定义和活态的当代艺术实践方式。步入村子,其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被靳勒定义为艺术作品,后来在我赞同他活跃的创造力时,他又随口脱出:“就连石节子村上空的一朵云都是一件作品”。这样的空间延展想象的确令人折服,靳勒的这种创造性构想恰好应和了德国当代艺术家博伊斯所提出的“人人都是艺术家”,也切合美国当代艺术家安迪沃霍尔所倡导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是艺术作品,关键在于你赋予一种观念”。如果用中国当代话语来审视石节子村,这也是一个典型的别现代艺术村,我结合别现代理论给老靳不止一次的讲过,同时也给别现代理论创建者王建疆教授提到过石节子村,也建议王建疆能够抽空前往石节子美术馆调研参观,但由于没有机会至今也未实现。我想王建疆如果去了,石节子一定会成为他的别现代理论的鲜活案例。
在最近的一年里,老靳不止一次提到过“与高手过招”的说法。他认为一个人要提升水平就必须与高手对决过招,如果平时将自己局限于一个小的或者低水平范围,那你的水平也就会越来越低。我不知道他这种说法的原由生发何处?但赞同这种观点,他平时与中国当代艺术界一线的公共艺术家有较多来往,当然高手林立,我也佩服他的充沛精力和机智自信,能够斡旋在这些艺术家当中,能被北京、上海当代艺术圈认可,必有过人之处。刘小虎老师也曾对此感慨:当他去过石节子后觉得很不可思议,就纳闷在这样一个简陋贫瘠之地怎会造就出老靳这样一个智慧的人。 现在想起来,不知老靳何出此言?不知与哪个高手过招而有此感。
多年前他们曾和艾未未一起,由于老靳的真诚风趣和妙语连珠使得艾未未与他称兄道弟。陈永祥老师也多次说,与老靳在一起很有意思,在你不知不觉中被戴上了好多顶高帽子,而且让你觉得很舒服!
2019年里有一个月老靳失联。一天突然来电话要来聊天,见面第一句话就说:“前段时间得了一场大病,差点要了命见不到你了”,我惊讶便询问为何?他说在北京连续办了两个展览太累了,我再细问他却避而不谈。以前老靳烟瘾大,这次住院回来他作出决定,以后绝不抽烟,为了下次决心他将在抽的两盒细支黑兰州用黑色绝缘胶布捆扎了起来,说就当这个戒烟行为是一件作品,如果他再复吸香烟便是该作品完成之时,我说:希望这件作品永远无法完成,说戒就戒,他从此再没有碰过半支烟,由此可见他是一个在生活现实里有态度的人。
有一次他又说:“以后我非茅台不喝”,放此狠话目的主要是为了尽量少喝酒,他知道平时不可能常有茅台喝到,但在酒方面他没有说到做到,一次他约去马老二吃烤肉,他先到就要了一小瓶江小白等候,我随后去看到就开玩笑的说了他:“你咋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赶快收起来,不是说了非茅台不喝吗?咋这样无原则”。我们为此都笑了起来,随机他也退掉了江小白。其实我是为了不喝酒才对他假装发飙的。以后,真是没有茅台酒可喝,老靳也不得不对他曾经放的狠话做了妥协,改为不是酱香型酒不喝。这个妥协为以后常喝酒提供了便利。
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聚会时靳勒谈到习总书记说“每个人都很重要”时,他表现出了一种快慰的感慨!似乎获得了很大的理解和支持。
石节子村有一个得了病没有长高的男孩名叫红强,他平时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寡言少语,常常晃悠在村子里走家串户,他从来没走出过村子,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每次去老靳家就能看到他,老靳给予红强平等与关爱,常给他理发、洗头,还给他买笔和纸,让他画画。红强在老靳的鼓励下竟然激发出了绘画潜能,由于没有章法套路,他反而表现出了独特的想象自由。画画构图出其不意,线条古拙有力,即使艺术大神在场他也毫不畏惧,根本不把大神们放在眼里,其实他压根就不知道艺术家、头衔和身份是何物,何来畏惧!由于老靳的宣传和推介,但凡去石节子的艺术家都会对红强关注起来,主动和他交流、合影或者送他礼物,还收藏他的画,他逐渐成了石节子的红人。我也从老靳的一次微信推介中选购了一幅画,至今摆放在我的工作室,2019年陪同引智专家普瑞希腊去村子,她了解红强后也购买了一幅作品带回了丹麦。
在每次的活动里,老靳都重视让村民参与并发声,鼓励他们的想法和建议,在石节子村,艺术家是村民、村民是艺术家,努力做到平等相处和民主对话。
在2017年石节子开启了两项重要且巨大的活动项目。一项是由西安美院雕塑系主任王志刚教授主持的国家艺术基金项目在石节子来开序幕,课题为“乡村密码”公共艺术创作营活动,来自全国九大美院的师生汇聚于此进行乡村公共艺术创作。这可能是一次最大规模的全国美术学院当代大学生参与公共艺术创作实践的活动,师生和村民们一起生活和创作,这项活动开始引发官方对一个个体乡村实践者的关注。这个项目的实施使老靳对自己所创想的石节子美术馆和艺术实践有了更大的自信,让石节子村的当代艺术实践快速地进入了全国高校的视野,随后石节子艺术乡村实践快速大面积传播,前来考察调研的师生连续不断。以至于后来偶然的机会,在中央美院的艺术实践成果展览上发现了一位学生很接地气的石节子调研报告。
另一项活动是老靳和艺术家琴嘠策划了“一起飞”项目,村民和来自全国各地的艺术家通过民主方式,抓阄组队协同创意完成作品,这是一次难度极大、耗时一年但又产生了广泛影响力的活动,也是一次践行平等民主、人人都是艺术家的实践。几乎这一年的时间里,老靳只要从石节子回来就会和我谈起正在进行的项目,我从他每个项目的讨论中得到了学习。但这个耗时费神的活动也几乎耗尽了老靳的心力,这一整年使他身心疲惫,体力透支。随后的“一起夯”项目是政府、建筑师、艺术家和村民共同参与的项目,当他给我兴奋的谈起这个计划时,我也很激动,我认为这项活动将又是一次民主的实务行动,可能才是彻底改变石节子村空间形态面貌的活动,但随后的推进却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在2019年里,策展人崔灿灿在798白盒子美术馆为老靳的石节子策划举办了“谁的梦----石节子美术馆十年文献展”,两周后中国艺术研究院方莉丽策划在中华世纪坛美术馆举办了艺术乡建展览。我和麻汉东也前往北京参加了第一个展览,这两个时间相隔很短的展览耗尽了靳勒所有心力,终于在不久病倒住院了。在老靳离开这个世界后,我才从师大美院隋建民老师那里知道前年老靳住的是天水的一家疗养医院!!!
老靳为了石节子村民的梦而心神疲惫,最终被生命的列车无情地抛在了那个静止凝固的时间站点,回首那个时间站点,历史的车轮又已经载着我们向前奔跑了多日了,昨日老靳的儿子靳力发朋友圈祭奠他爸的头七说:昨夜梦见带着父亲与朋友像往常一样去吃烤肉,但睁眼已是头七,如今母亲又卧床,真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这种痛楚需要多少时间去逐渐消磨和化解啊,目前再无任何有效的语言来宽慰。
不论生与死,都是生命的一部分,尽管生命的终点不外乎是死亡,但是在生命的旅途中,老靳用爬虫、鼠人和飞人鱼等来表达他的处境和不妥协态度,表达曾经像爬虫般的卑微且又对它们超能的崇拜。但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积极主动,勇于改变,没有因惧怕死亡这个终点而选择消极苟且!因此,老靳在有限的生命路途中的挣扎和所做的、所说的在人间都很值得!
“一个人努力了之后,也不一定非要“赢”。人生常常是输在眼前,赢在远方”。“能从悲伤中落落大方走出来是艺术家”,能从万般无奈中解脱的也同样是艺术家。
但老靳为何要以如此的方式结束,我至今不能接受!
西北师大音乐学院王文澜教授在怀念老靳的文章里提到:“兰州的这个冬天格外冷。告别这个世界的先天晚上,他独自站在楼下单元门口,神情一派凝肃,或是忧虑。我取快递从楼前经过,还彼此打了个招呼。谁能想到,数小时后他便以自己选择的方式,往他的天堂去了。现在想来,那个傍晚,身心皆在三九寒天里的他,孤独地立站在楼下的严寒冽凌中,那是在跟这个世界、跟所有那一刻的邂逅,做最后的告别……”
按照时间来算,王文澜取快递碰见老靳在楼前应该是我们聚会后回去的时间。
常言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和老靳是知己好友,我们会在彼此困难的时候相互帮助,有成功的时候相互祝福,当然也有在得意忘形的时候相互提醒。
老靳的离开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疑问:为何老靳在我们高兴地计划即将开始的工作之时又选择离开,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道来一起商量解决。
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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