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戏痴。文麒对戏剧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欢。他曾多次担任文艺晚会或电视文艺晚会的编导，并粉墨登场。他饰演过西安事变时期的蒋介石。为尽快将书生蝶变为军人，寝食不忘体验。闹市华衢龙行虎步目光森严，迎面行人心中惊悚退避让道。老艺术家点拨：往“老”处演。豁然开朗，不敢轻视，读书琢磨，终有体会：激越时蕴含沉稳，抑郁处不失坚毅。“麒派”总统终于有些政要意味。后又在自己写的剧本中出演军队高级干部，看到扮演老教师的角色两鬓上的白发，不想重复，那时刚看过王志文在《南行记》中以青年形象表演老年作家艾芜，受到启发，就以本色形象几乎不加修饰上场，加强形体和台词表现，竟让角色立了起来，俨然一个稳健、自信和有阅历的军官。文麒悟出，演戏仅靠表面功夫和化妆是不行的。至于我对戏剧的热爱，抄录自己题为《为了戏，我疯了》的诗吧。“六个月\母亲坐在草棚剧院中\我躺在母亲的肚子里\锣鼓声掀起我的四肢\为了戏，我乐了；十二岁\戏校伸出手把我攫去\晨星之中将腰捏成弓\要射出一支舞台的箭\为了戏，我苦了；三十岁\剧作家不只是顶桂冠\还是一根粗硬的皮鞭\抽着脊梁往悬崖上爬\为了戏，我拼了；七十岁\细胞里渗透苦甜酸辣\骨缝里搭建座座舞台\用脑髓涂出一场场戏\为了戏，我疯了。”

        文麒和我的朋友圈因戏剧而交叉。这部分里大大小小的名人，文麒认识的我也都认识，文麒交往过的我也都交往过。如申凤梅老师。一场由文麒担任编导的文艺晚会，请她参加。当时路不好，车也差，从周口赶回小城已过了中午。文麒为让她好好休息，安排了宾馆二楼尽头的套间，因为那里最安静。当时，她泌尿系统疾病严重，每次去洗手间都要半个多小时。晚上上台前，文麒默默地打量着她孱弱的身体和疲惫的双眼，时时担心。然而，琴声一响，在舞台上，依然潇洒生动着光彩夺目的活诸葛。落幕后，申凤梅招呼魏云老师：“来，咱们和文麒照一张像吧，今晚他最辛苦。”看着那慈祥的笑和让舞台激情燃烧的全然没有病容的脸，文麒想：“她怎样会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看到我？这个晚上，难道她一直在注意着我吗？”1973年，申老师曾到襄城县教我学习越调唱腔。1980年，我的弟子杜朝阳拜她为师。抄录拙作《七律·致申凤梅》于下：“总角尝听传令箭，辄疑仙乐降天堂。披星戴月忙奔道，带笑含悲紧发狂。贾氏学生投甲第，申家师傅放金光。梦中又见鹅毛扇，耳目犹闻越调香。”还有编或导过电影《无佞府》《人欢马叫》《卖箩筐》《白奶奶醉酒》的刘德言老师，蒙冤在襄城县劳动改造时，文麒常到他家中探望，我则骑自行车跑了三十余里，和他各坐一块半截砖畅谈戏剧创作。

        文麒酷爱戏剧，所以创作出这些作品；笔者酷爱戏剧，所以能读懂这些作品。

        文麒不仅仅是用画笔做记录，他的作品对“炼意”是下了功夫的。远在宋初，写意性就冲入平面造型，强化以“书”代“画”，梁楷《李白行吟图》等经典之作诞生，造型夸张、笔墨奔放、洗练简率、不拘陈法的石恪《二祖调心图》跻身画林。南宋陈郁在《藏一话腴·论写心》中说：“写照非画物比，盖写形不难，写心惟难，写之人尤其难也。”人物肖像画的基本追求是“以形写神”和“形神兼备”。就像诗人笔下的景，不是客观表现，而是意象，是融入了作者感情的具象。艺术有相通之处，水墨肖像画亦是如此。但“神似”复杂、丰富而又微妙，有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文麒的作品，是主观情感的载体，是驰骋想象的重构，是真实生活的感悟。

        翻阅画册，一眼望去，便可认出，这是陈涌泉，但又不同于剧场观戏的陈涌泉。那种俊朗英气，那种温文雅气，那种卷帙书气，都从线条中流露出来，竟是那样灵动。

        打开页面，瞥上一下，就能知道，这是齐飞，却又不同于对面聊天的齐飞。那种丰腴贴人，那种睿智过人，那种随和近人，全自水墨中扑面而来，竟是如此鲜活。

        品味几十幅作品，可以感受到纷至沓来五花八门的意态、心象、气质、神采，感受到那富有书法美的线条、意趣美的造型、韵致美的水墨作出的神完意足的表达。

        但这种豹变，迥异于卡夫卡笔下格里高尔的丕变，亦不同于岸本齐史笔下漩涡鸣人的禅变。惟其如此，这种画难度更大，要求愈高。文麒的作品，画面有趣盎然横溢，疏密有序跑马挡风，润枯有变波谲云诡。从作品内容上，可以看到他澎湃的激情、炽烈的爱意；从作品的形式上，可以想到他探索的足迹、艺术的活力；从作品的笔墨上，可以嗅到他深厚的修养、高雅的品位。

        想起已故著名琴师宁金川先生，观众说他拉出的弦声是在说话，能使人感觉到生命的躁动。何以如此？他本为名旦，诨号“响八县”，倒嗓后才拉弦子，拉弦子时心中在唱。文麒的戏剧人物肖像为什么如此超凡？因为他熟悉戏剧。画家缺少丰富的生活积淀，就难以创作出打动观众的作品。编导演过戏的画家可能不多，从这一点上说，画坛很少有人能跟文麒相伯仲。

         文麒这本画册是推进器，为正在爬坡的戏剧之车助力。

        无论戏剧处在高峰抑或低谷，文麒我们对之挚爱不减，因为她是比恋人更早使我们钟情的恋人，对初恋情人是永远不会忘怀的。

        最后以一首五绝作结：“首山红石笔，汝水蘸丹青。文苑麒麟舞，梨园起彩翎。”